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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7日下午2点40分，作家张北海在纽约逝世，享年86岁。

他的本籍在山西五台，1936年生于北京，1949年随家人移居台湾，曾师从叶嘉莹学习中文，后就读于台湾师范大学，1962年到洛杉矶持续进修，1972年因作业迁往纽约。著有《侠隐》、《一瓢纽约》等。

侄女张艾嘉说他是「我国最终一个嬉皮士」；作家阿城为其风姿入神；画家陈丹青称其为「纽约蛀虫」，说自己看了张北海的文章才懂得纽约；导演姜文则把他的小说《侠隐》搬上大荧幕，成为「北洋三部曲」的完结篇。

他曾借《侠隐》主人公之口叙述了自己的人生观——团聚一场，欢欢乐乐，然后曲终人散，人生便是这么一回事。

本文首发于《人物》2016年2月刊，以下为旧文重发。

文｜刘磊

修改｜洪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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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儿子取名张南山，后来就给自己取了一个笔名张北海。我的本名叫张文艺。其时还被父亲训了一顿，说文艺你把老规矩全忘了，一瞬间跟你儿子同辈了。父亲看儿子真的很准，我念中学的时分，父亲就跟我母亲讲，文艺什么都好，便是没长进。他眼中有长进的姿态应该是，中学时我就知道我要做什么，我要做工程师，我要做律师，我要做医师，但我彻底没有。

从南加州大学念完比较文学的硕士后，我从没有想曩昔做一份正式的白领作业，一向在打零工。各种作业都做过，并且简直都是卖劳力的。每份作业短则一年，长则一年半到两年。实际上打工从在台湾念书时就开端了。加油站、电台、银行、花店，都做过。我还做过镜框，镜框我做得很好，可以仿古，可以现代。要通过许多工序，那个喷漆可费事了，你先喷个底，然后磨，再喷个底，再磨，一定要光得不能再光了，然后才喷真实的色彩。

那时分我和太太的薪酬加起来刚好够咱们的开支，当然要略微节约一点了，但也不至于挨饿挨冻。尽管累，但我喜爱打零工。由于自在。你一旦找一个正派作业，那便是白领阶层，连穿着都要改动。我很少穿西装，喜爱牛仔裤、帆布球鞋，永久都是这个德行。并且我不想像一艘抛锚的船，固定在一个当地，但我又不知道我这艘船应该开到哪里，所以我先每个港口停一停，每个当地跑一跑。

按道理说，你早就应该为将来考虑乃至紧张了，但是我彻底没有。并且对我来讲，他人怎样看我，I don’t care。这是我天然生成的性情。什么事儿你不在乎的话，它就不存在嘛。说老实话，我也没有遇到过像我这样的人，身边的那些美国朋友，他们反而挣扎得比我多。我刚好有这个命运，让我有时机保存我的这个特性。所以我父亲又讲，尽管文艺没长进，但是他是有福之人。

1971年，联合国语文司中文处需求扩展规划，开端在全球招聘翻译。其时的一个布景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康复了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原本的台湾代表团成员大都都留过学，英文说不定比中文还好，基本上不需求中文翻译，所以中文处原先的规划很小。其时一个朋友把这个音讯告知了我，他说，张文艺啊，你怎样还每天开货车送货呢，你找个正派作业吧，假如这个还不适宜你，不知道还有什么作业你乐意做了。这份作业对我的招引力很简略，联合国的待遇十分好，从此我经济上不必愁了。更重要的是，到了那个年岁，现已不像二三十岁时，一瞬间试试这个，一瞬间试试那个，没有那个心境了。小孩也开端嚷着要上学了，你怎样还能到处跑呢。

其时有大约一万人报名，一批批刷下来，最终取了七八十人，我也在其间。我1972年到纽约上任，从此就在纽约扎下根来。我1962年到美国，之前在洛杉矶。假如你一向在洛杉矶、波士顿、纽约这些大城市住的话，不可以彻底代入美国。由于美国的农业、工业这些根底产业都在其他当地。我和朋友一同开车从加州去纽约。路上所见让我形象十分深入。咱们要穿过南卡罗来纳州，那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农业区。从进了这个州开端，垂直一条路，全程只见到一部车迎着咱们开来，一个人也没有，一个房子也没有，满是农田。看不到有人在田里作业，只看见远远有架飞机在喷农药，有的当地喷着水，在主动灌溉。后来我知道，光是北卡罗来纳州和南卡罗来纳州就可以养活整个美洲。

到了纽约，办各种入职手续，这是我榜首次有份正派的作业，也是我榜首次有个安稳的日子。也便是说，一向到差不多40岁，我的日子才真实安靖下来。你想想看嘛，我1936年出世，出世后，先是抗战，从北平逃到天津租界，逃到重庆大后方。《侠隐》里蓝青峰的原型便是我父亲，父亲从日本留学回国后，任天津电话局局长，他和张自忠友谊很好，曾帮忙张自忠从平津沦陷区逃往大后方。小说里的蓝家便是咱们家，在东四大街九条30号的四合院。尽管我的家庭经济条件各方面还都不错，但毕竟也是难民对不对？光是那个心态现已不太好受了，由于处处要警戒。抗战成功后，国共内战又接二连三，咱们全家又逃到台湾。台湾那个社会，尽管没有搞「文革」，但那是个人独裁的年代，那种压力很大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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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代，从台湾那样一个社会到了美国，不光是震动了，那简直便是禅宗的当头棒喝，一瞬间把你打醒了。假如让我思念曩昔的话，我要思念的仍是在加州日子的那十几年，便是整个60年代。妇女解放运动、黑人民权运动、性解放……原本其他国家会有这姿态的状况，那个冲击太大太大了。

那时分许多我国的传统家庭，即使有仆人，吃饭时仍是老婆在后面服侍，很少坐下来一同吃。从那样的一个环境一瞬间到了美国这样的环境，能不震动吗？妇女们当众烧奶罩，她们把奶罩视作束缚妇女的一个标志。到那儿的榜首个暑假，我看到社区广场上摆了许多桌子，上面写着Freedom Riders，我底子不明白这是什么玩意儿。问朋友才知道，由于黑人投票率低，他们就招集一批志愿者坐着巴士到下面去鼓舞黑人投票，参与竞选。他们是为自在而坐这个巴士的，所以叫Freedom Riders。这种种文明的、政治的现象让我震动，但也让我觉得，这个是对了。

1975年，我申请到肯尼亚的联合国环境规划署作业了3年。存了1万美金，回来借款买了房子。这之前连买房子的钱也没有。我在联合国语文司中文处作业，作业内容便是为联合国的各种会议做翻译服务，都是笔译。比方联合国安理会今日开了会，形成了一份抉择草案，明日还要就这份草案持续评论，那你就要在天亮之前翻译好给他们。所以咱们每个礼拜都要轮番值夜班，暂时加班的状况也不少，尤其在暗斗期间，加班很频频。

在联合国我做了24年，这24年里我从来没想过换岗。还有什么作业这么适宜我？如此安靖，收入又那么好。上班的时刻有弹性，做完8小时你就可以走；假如当天的作业你提早做完的话，可以做一点自个儿的事儿。你问我对这份作业的心态是怎样的，有没有厌恶的时分，这就看你接不承受你的使命了嘛。就像从戎相同，一旦你承受你是一个兵了，莫非明日要上战场，你说我厌恶了，告个假可不可以？你不会想这些问题的。当你对这个世界的知道越来越深的时分，你就知道世界上有许多标准。在这标准里边，你可以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那时有家庭有小孩了，你也知道不可以彻底顾自己，你要有一个责任感了。年青的时分你不太乐意承受实际嘛，到了那个时分，我承受实际了。这种改变是十分天然的。你就只要承受嘛，对不对？《侠隐》中的李天然也还有那么多事没做成，他也只能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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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联合国之后，我不光确认自己必定一辈子做这个作业，并且决议一向住在纽约了。我很喜爱纽约，并且越来越喜爱。纽约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大都会。真实的世界大都会全世界就那么几个，纽约、巴黎、伦敦、柏林，东京牵强可以算。纽约最招引我的当地是它的容纳。你让我举一个关于容纳的比方，用不着了，由于它现已容纳了，我也承受这个容纳，就不可能有一个不容纳的比方让我来举了。还有它的丰厚，光世界级的博物馆，纽约就至少有6个。你要尝遍各国风味，可以一年365天不重样；假如你喜爱现代舞，你也可以每天看一场，不会重复。然后它的交通又那么便利，不像北京一天20小时都在塞车。

我是一个都市之子，我喜爱钢筋水泥这种玩意儿，村庄对我来说仅仅个乐土，偶然去一下可以，但你让我在那儿住3天我就烦了，受不了了，我不是那种很超然的人。年青的时分，我刚从台湾来到洛杉矶，住的那条街的街口有一家电影院，专门从榜首流的影院现已演完的片子里选最好的放，一块钱可以看两场。我在里头看了英格玛·伯格曼、维托里奥·德·西卡、法国新浪潮，还有《战士之歌》这样的苏联赫鲁晓夫年代的电影，真的是视野大开。我想，乖乖，欧洲电影现已搞到这个境地，那好莱坞是没办法比的。

开端开端写纽约是由于香港一家叫《70年代》的杂志向我约稿，那是1974年。我尽量不去写曾经的事儿，老想着那些就永久无法享用今日了对不对？那我写什么呢，我说我就写一写我觉得有意思的。我很喜爱纽约，我就写纽约。除了作业和家务之外，平常只需有时刻我就去看每个不同的街区。就跟北京相同嘛，望京跟天桥不相同，天桥又跟鼓楼不相同。除了近距离地看，我进一步地阅览纽约的前史。向我国读者报导美国或许纽约的文章现已有许多了，但大都是介绍西方世界的政治制度、法律制度一类的。当我国产生了什么作业，他用西方的一个作业来参照，看我国的问题在哪儿。我重视的是都市的开展，它的修建、社会和文明现象，这是我觉得比较有意思的。我写屋顶上的蓄水池、街头的扮演，其时没有人碰过这些体裁。

1974年，我榜首次回北京。从香港一过罗湖，发现人的表情都不相同了，简直没有人有笑脸，简直没有一个人可以直接答复你的问题。我形象最深的是，碰到陌生人你问他现在几点了，他说快3点了，我说我要对表，是差5分3点仍是差8分3点。他仍是说快3点了，就不跟你讲详细的时刻。几回下来我就知道，他是不敢确认地答复这个问题，怕出费事，尽管这仅仅问时刻。当然最近这些年人们的心境开朗多了，个人的自在也敞开多了。而台湾呢，台湾直到1980年代初，才可以登我的东西，由于我60年代上了国民党的黑名单嘛，所以我拿了25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护照。由头便是说我跟那些不良分子混在一同，便是美国的左派还有黑人民权分子。其实我便是去听听讲演，他们的活动我都参与得很少，每个校园都有一个小组，就这么一点点的体现就被他们打小报告回台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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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刁难我最重要的影响是它刚好缓冲了我在联合国的官僚机构作业的单调一面。它对我很重要，占了我退休前日子中至少三分之一的时刻。但我从没有把写作看得那么崇高，对我来讲，我便是跟我的朋友讲了个故事，仅此而已。假如你看了喜爱，很好；不喜爱，那看其他书就完了，没什么了不得。我并没有说立志去做一个什么作家，人家说我是作家，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写《侠隐》也是如此。1995年，我得了盲肠炎，在医院里住了9天。我在病床上就想，下一年就要退休了，干什么呢？由于我从小喜爱看武侠小说，《七侠五义》、《儿女英雄传》、《水浒传》……我就决议写武侠小说。我先做了两年research（研讨），然后开端写，写到2000年。

我的书卖得并不多，台湾大约两三千本，大陆可能是5000到8000，只要一本书再版。我觉得一个写作的人可以有适当固定的几千人看，现已不错了。这次出书的《一瓢纽约》，还可以把我30多年前的文章放在里边，至少修改他们觉得这还有点含义，对我来讲现已是个surprise（惊喜）。我对文学不是一种太仔细的心态，假如太仔细，那就费事了，每天就背一个大包袱。

在台湾时叶嘉莹教师给我打下的那点薄薄的古文根底，我吃了简直一辈子，所以到今日还可以用中文写作。我念高三的时分，有一天放学回家，父亲叫我曩昔，说，这是你的叶教师。我就行个礼，今后每个礼拜六下午就跟她上课。

我在北京和台湾一向念的都是美国校园，父亲觉得我在我国传统文明方面需求弥补，他就托一个朋友，曾经给他干事的，物色一个适宜的家教。在台湾那时一般人不知道叶嘉莹，父亲这个朋友在北京就跟她知道。1945年，叶教师从辅仁大学国文系结业，在中学做了几年国文教师，3年后随老公迁居台湾。其时她的老公因思想问题入狱，坐了几年牢刚刚开释，她自己也坐过牢，那时没有作业，日子适当困苦。教了我一年后，我父亲问给他干事的人怎样付钱，叶教师说一毛钱都不收，这是帮朋友的一个忙。我的父亲就托其时在航空公司做总经理的朋友从香港弄了一个电冰箱送给叶教师，让她省去每天去买菜的辛苦。

她依照我国的老规矩教，先背，背完了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地给我解说，在这之前，什么问题都不要问。一年多今后，《大学》《中庸》《论语》《孟子》，不论你念哪一句，我可以从那一句一向背背背，背到结束，再往回背到这一句的前一句。课上最终十几分钟，她会讲一点点诗词，等于是调剂一下。其时我认为她便是个一般的国文教师，没想到她后来会是古典诗词范畴的大师。

我是60岁从联合国里头退休的。谁知道过了几年我又做起了学生。2004年，我去家邻近的纽约大学选了好几年的课。讲课的教师都是研讨纽约的专家，有的讲前史，有的讲文明，有的讲修建。我每年选一门课，至今一共选了五六门课。听课的都是社会上的人，比方大都会博物馆的，他就选一门纽约文明相关的课；工程师，他就选一门纽约地铁开展前史相关的课。每个礼拜去上两晚上课，每门课上3个月。气候好的时分我就走路去，大约15到20分钟的旅程。上完课10点钟，回去的时分有时懒了就坐车回去了。

最近几年没去选课了，现在我平常很少出门，首要的日子便是在家看书写作。日子简略得不能再简略了，很少跟外界产生什么关系。其实过日子原本就很简略的，不需求多少钱就可以过日子。我刚好有一个好的作业，这现已是一个额定的盈利了。我的愿望很低很低，没有说我现在赚了100万，然后我要赚200万，赚了200万，我还要赚300万，没有，我有了20万我就很快乐了。

我也不是不赋予人生任何含义，我的人生观比那个要严厉一点。对我来说，人生的含义仍是要可以做你要做的事，直到临死，没有悔恨我有什么作业没有做，我要做的差不多都做了就可以。我以往所阅历的，打零工我快乐，进联合国我也快乐，写作我也快乐，交朋友我也快乐。我这一生适当满意了。

这么多年，我仅有的压力是杂志截稿期到了稿子还没写完。我这辈子也从来没有大的困惑，假如非得说有的话，那也无非是进联合国之前那段时刻里，我总要想下一份作业做什么。《侠隐》里蓝蓝问李天然，她说人生莫非便是这样，团聚一场，欢欢乐乐，然后曲终人散？李天然说，人生便是这么一回事。你问我的人生观是怎样的，便是这句话。